两会医声丨李为民委员：各级医院对呼吸慢病防控不能像「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建立「四早」防控体系，提高慢性呼吸系统疾病防治水平

「几年的深入调研我们发现，我国三级医院对呼吸慢病防治和早期筛查的导向作用和参与度不足，这导致各级医院更多只关注到疾病治疗的某一个阶段，在呼吸慢病的防控中就像『铁路警察』一样各管一段。」「希望能在西部地区先做试点」……3月4日，全国政协十四届二次会议拉开帷幕，在北京参会的全国政协委员、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呼吸和共病研究院院长李为民百忙之中接受了记者的独家专访。

回顾过去几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的履职经历，李为民委员表示，许多建议和提案都是反复斟酌考虑、反复多次提交，今年又特地对往年提出过的建议和提案进行了充分调研和融合，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从而确定了今年的提案主题：《关于建立「四早」防控体系，提高慢性呼吸系统疾病防治水平》。

「提这个提案的最大原因在于我国呼吸慢病防控形势严峻，尤其西部地区问题突显。」

李为民委员直言，吸烟、大气污染、人口老龄化等因素，导致我国呼吸系统疾病高发。然而，由于疾病症状隐匿、不典型，加之患者对慢性阻塞性肺病等慢性呼吸系统疾病认知度低、自我重视程度不足，导致当前我国呼吸慢性病防控存在「三高三低」的典型问题，即高发病率、高致残率、高死亡率，以及与之对应的低知晓率、低诊断率、低规范治疗率，给国家公共卫生体系和医疗卫生系统均带来了巨大影响，同时也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

他进一步分析指出，以下这几大难点、几组数据，能非常直观、深刻地说明问题：

「当前我国吸烟人数超3亿，15岁以上人群吸烟率是26.6%，男性吸烟比例高达50.5%。最新流行病学结果显示，我国慢性阻塞性肺病患病人数近1亿，同时慢阻肺病漏诊率高达70%，哮喘患病人数达4,570万人，仅28.8%的哮喘患者曾在就医时得到明确诊断，更无从谈及时、规范的治疗。」

「当前我国60岁以上人群近3亿，人口占比19.8%，65岁以上人口占比达14.9%，王辰院士团队的流调中发现，随着年龄增长，我国慢阻肺病发病率也逐渐增加，60-69岁人群发病率达21.2%，70岁以上人群发病率达35.5%，老龄化进一步增加，使慢性呼吸系统疾病尤其慢阻肺病、肺癌的发病人数逐渐增多。」

「肺癌作为我国恶性肿瘤头号癌症杀手，发病率、死亡率均居国内癌症排名之首，关键是5年生存率不到20%，远低于其他癌种（如宫颈癌、乳腺癌），也远低于其他发达国家5年生存率。」

「地域因素导致情况更严峻。以西部地区为例，由于地域辽阔、多民族、经济欠发达，基层医疗服务能力与水平远低于北京、上海、广州等发达地区。如我国西南地区，40岁以上人群患慢性阻塞性肺病比例为20.2%，四川地区14.6%，远高于全国13.7%的平均水平。同样，西部地区呼吸慢病的治疗率明显低于全国，其中西部基层医疗机构肺功能仪配置率仅40.2%，40岁以上人群肺功能检查率仅4.2%，绝大部分患者出现症状时都把它当成感冒或是一般支气管炎。西部农村地区规范化呼吸治疗率仅4%左右，扩大到整个四川地区也仅为10.3%。」

当深入分析这些困难与挑战后，李为民委员发现，对于慢性阻塞性肺病等呼吸慢病而言，早防、早筛、早诊、早治这「四早」，正是改善防控效率的关键之举。

「近年来，像慢阻肺病的早期规范治疗，已经明显减少了过去常常见到的肺心病、呼吸衰竭等终末期肺病的发生率。回想我们刚毕业时，呼吸病房里大部分都是慢支炎、肺气肿、肺心病、呼吸衰竭，甚至肺性脑病，而今早期规范治疗让慢阻肺病导致的终末期呼吸功能不全比例明显减少。当然，在西部地区尤其边远山区仍然面临仅对症治疗而不进行全程治疗、系统性规范化治疗的现状，究其原因仍与早期筛查不足、重视不够密切相关。」

「肺癌为何能成为危害我国人民及生命健康的头号癌症杀手？其中关键原因之一是诊断时大部分肺癌已发展为晚期。我国仅有19%的肺癌患者属于早期诊断，而像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早期肺癌诊断率能达38%-40%，高出我国一倍。一期肺癌5年生存率可达92%，而晚期肺癌只有5-6%的5年生存率。如果肺癌能被早期诊断，少部分肺癌可能经手术后完全治愈。」

谈到早诊早治，李为民委员再次提到关口前移——「早筛」的重要性：

「目前全球均推荐低剂量螺旋CT作为肺癌筛查的主要方法，早筛能真正降低肺癌的死亡率，改善肺癌的5年生存率。但在我国，一方面还存在经费困难的问题，比如肺癌筛查采用的低剂量螺旋CT目前还未能纳入医保报销范围，普及难度较大；二是边远地区基层医疗机构根本没有CT设备，普及性不足。」

「这也是我为什么曾在全国人大代表履职期间多次建议要把低剂量螺旋CT肺癌筛查纳入医保报销范围。只有推动低剂量螺旋CT肺癌的筛查，使更多早期肺癌被发现，在早期得到治疗，才能推动肺癌防治的关口前移。实际上关口前移了，医保的费用也能明显降低。因为早期它仅是一个外科手术，而晚期的放化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不仅效果不好，费用也远超单纯性的外科手术治疗费用。」

采访中，李为民委员坦言，目前国内还未能建立起呼吸慢病全程管理的「四早」体系，而呼吸慢病全程管理正是「四早」防控体系的基础。

「民众对呼吸慢病的知晓率较低、就诊率较低，得不到规范化治疗，一方面是我们对呼吸慢病的宣教力度不够，民众相关知识匮乏；另一方面基层医疗机构防控能力欠缺，尤其西部地区，到目前连肺功能检查的基本设施也未能保障和普及，治疗方法仍很陈旧；同时，三级医院对防治早期筛查的导向作用与参与度不足，这就导致各级医院更多关注的是治疗疾病的某一个阶段，就会导致我们在呼吸慢病防控当中出现大医院只管大医院、小医院只管小医院、社区只管社区、乡镇只管乡镇，就像『铁路警察』一样『各管一段』的现状，无法形成联动。因此，提出构建慢性呼吸系统疾病早防、早筛、早诊、早治的全程规划管理，核心在于搭建呼吸慢病『四早』的防控体系，以缓解社会及患者家庭负担。」

如何构建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四早」防控体系？并将其落在实处？

「首先顶层设计至关重要，例如将慢性阻塞性肺病纳入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类似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管理模式，同时将肺癌筛查纳入报销范畴，实行部分报销。通过政府的战略规划、组织协调和资源整合，引导商业保险积极参与，为高危人群提供初步保障，共同推动实施进程。政府还需进行检查和督促落实。」

「各级医院全面参与。各级医院包括村级、乡镇卫生院、社区医院、一二三级医院。」

「三级医院要对慢性呼吸系统疾病呼吸慢病的防控方案做好设计，不同地区可能需要的防控方案、防控路径都可能不一样，作为三级医院要牵头做出适合本地区的防控方案。方案制定好后，各级医院都必须按照方案执行。同时三级医院要做好技术指导，对基层医院进行规范化培训，做好质量控制。」

「基层医院（包括社区医院，村级、乡镇卫生院）负责『早防』『早筛』的具体落地，早防、早筛实际上主要在社区。同时，在上级医院诊断后，按照治疗方案已经治疗了的患者回到社区，基层医院要进行全程管理以及康复、随访等各方面的工作，包括患者的依从性，这些工作都非常重要。」

「我们也希望能够在西部地区先做试点，比如区域性的示范点。最终还需要做好动员，比如政府牵头，医保、社保参与，个人以及社会各界整合资源，进行多方筹资。这个体系既离不开政府的作用，也离不开各级医院的作用，更离不开社会各界以及个人的作用。」